还是在仪鸾殿设宴,但这次是过端午,刚经历过激昂的竞渡,不像月望日宴请外邦使节那样庄重,大殿的门扉洞开着,梨园乐工也从坐部改成了立部。
何谓立部呢,就是站立奏乐,人数多,乐声也宏大,一场至少三十人以上,就在殿前的空地上弹奏。
这回不再是清幽的雅乐了,得符合热闹的节日气氛,换成了西域的曲目。像西凉的《于阗佛曲》,龟兹的《善善摩尼》,还有康国的《贺兰钵鼻始》等。当然立部的门面大乐也不能少,一曲《贺太平》,奏出了中原王朝的鼎盛气象,再伴以云韶寺
宫人的群舞,把这仲春的欢快热烈,推向了最顶端。
然而谁也没有想到,明明如此愉悦的氛围下,坐在上首的君王忽然提及了朝政。先前还笑意盈盈的面孔,此时变得冷酷肃穆起来,那声线如利剑,划开了表面的一团和气,“寿春侯在秦田的所作所为,朕都知悉了,人一得势便猖狂,诸多行径固然为
朕不齿,然更令朕心痛的,是朝中官员阿党比周,相互勾结袒护。你们只记得与他并肩作战的交情,却忘了与朕一同出生入死的情义,这大梁是朕倚仗你们,一寸一寸打下来的,如何到了与民生息的时候,却发生了侵扰百姓,为非作歹的恶行?”
此话一出,已然心惊胆战的百官们再也坐不住了,纷纷起身,跪倒了一片。
“朕倚仗你们”,这是何等令人骇然的话,在座的众人就算长了十个脑袋,也经不起皇帝如此敲打。还有那句阿党比周,朝中多少与韩盎有故交的将领,都囊括在这四字之中,若是皇帝有心借题发挥,那么半数开国的功臣都要受牵连。
立国之初被斩杀的那几人,坟头草还没长起来,前车之鉴犹在眼前,谁也不敢自恃功高,不拿皇帝的警告当回事。
殿中满朝文武匍匐在地,殿外奏乐的乐工发现了,立时也放下乐器就地跪倒。君心难测,谁也不知道先前还与众人同乐的皇帝,究竟因何发作。更明白了一个道理,看上去再和气的君王也是天一般的存在,打个喷嚏,对他们这些蝼蚁来说,都
是一场危及性命的狂风暴雨。
殿外的人不明所以,但殿内的人能清清楚楚听见皇帝的诏命,“寿春侯韩盎侵夺民田,苞苴时有,傲睨不能容人,今暴诏其罪,交刑部彻查,御史台督办。朕也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些什么,韩盎的罪行是内侍省总领侍监向朕禀报的,朕已查明两者
有私怨,朕绝不包纵宦官干政,败坏朝纲。盛望有数宗罪,祸国、乱政、浮靡、进谗,且罔顾朝廷政令私调乐工,迫其为娼,每一项都够得上死罪,朕已将他投入大狱,择日枭首。”待处置完了那两个人,皇帝才又长叹了一声,“自朕登基以来,每
常感念上苍,天降良臣于朕,盼诸臣工恪心笃诚,竭力辅弼朝政。这大梁的江山,还需你我君臣一心,全力匡正。切不要被富贵权柄迷了眼,让朕痛心,让天下百姓失望。”
这番话说完,哪里有人敢反驳。帝王心术如此,一举处置了韩盎,又借机铲除了盛望。这盛望看似受器重,但在前朝时就弄权,不过因大开宫门迎义军入紫微宫,才以此投靠了新朝。
背叛旧主是为不忠,这种不忠的人能背弃前朝,当然也能随时为别人再次打开宫门。皇帝刚登基时,能用的人手不多,全盘接下了前朝的旧人,等到国祚稳固之后,疑人不用是常识。原先让盛望查处韩盎就是一场试探,他若是推辞,说明他还
算安分,结果很可惜,他满口应下了,那么此人就留不得了。
前朝的弊病,不能在本朝重演,幽帝若是不重用宦官,高氏王朝也不会那么快覆灭。所以那些曾经尝到过甜头的阉人要愈加提防,只要有一丝风吹草动就须根除。盛望太过急于建功,忘了身为内官的忌讳,恰巧让皇帝有了由头一箭双雕,而在
今天的端午大宴上宣布,也有警示众臣的作用。
不过威慑不必过甚,点到即止就够了。皇帝复又换了个和煦的神情,抬手道:“都平身吧,朕扫了大家的兴,自罚一杯。”
他端起桌上的金盏,仰头饮尽了,复又让众人入座,下令乐工们继续奏乐。
殿外轻快的曲调再次回荡在九洲之上,气氛看似又回到了之前,但百官心底的恐惧没有消散,即便是笑着,也笑得很紧张,很勉强。
好不容易等到《贺太平》奏完,下个曲目是小部的《婆伽儿》和云韶寺的剑舞,立部的人都退下场,退到了避风台上。
大家刚坐定,就听见太乐令张皇失措的声音传进来,“孙丞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,想是受了盛望的牵连。此事不会波及我吧......我可从未参与他们的勾当……………”
另一个声音宽慰他,“若是名单里有你,早就把你带走了。佟令不必慌张,先接了孙丞的差事,安抚住乐工们。后头还有两场,别出岔子,就是保全自己了。”
屋里的众人心惊肉跳,不多会儿见太乐令进来,这回粗重的眉毛耷拉得更厉害了,连抬眼都有些费力。
老资历的乐师追问:“佟令,孙丞还回得来吗?”
太乐令本想粉饰太平,最后被自己的丧气打败了,慢慢摇头,“就算能保住命,也回不了梨园。还好我同他不对付,否则这回定 -->>
25、第 25 章